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盖经行状 南宋 · 卫泾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六三九、《后乐集》卷一七
公讳字德常姓盖氏,其先大名府宗城县人
大名于汉为魏郡,有盖司隶墓在焉。
自汉及唐,世有闻人。
高祖以来,蓄德不施。
武功始繇医学得禄仕,乃移籍开封
靖康之乱,中散挈家东南。
公生于建炎三年十月二十一日,时道路榛梗,行者不敢喘息。
公在襁褓,家人辈屡趣乳者委置墟莽间,曰毋以儿故累百口。
乳者负而祝曰:「吾儿非凡,必有相之者」。
抱持疾趋,日昳不哺乳,饥无啼声,迄保护脱贼境,人皆异之。
幼颖悟,端重如成人。
少长有大志,刻励就学,并日夜,忘寝食。
操笔为文辞,顷刻数千百言。
未冠游太学,挟其所有与四方之士校程式,常出众上,声振一时。
尝有善相者问公姓氏曰:「君非盖防禦家耶?
防禦有阴德,里第旁近居人寒遗以衣,饥饲以食,疾予以药。
或深夜欸门户,委钱粟。
奕世流祉,其后宜大,天之报善在君矣」。
上舍奏名南宫,擢绍兴三十年进士甲科,调绍兴府司户参军
未几罹外艰,公以禄不逮亲,执丧哀毁过甚。
虽贫,自力葬祭如礼。
乾道二年服除,有旨擢太学正,继丁令人忧。
公以忧患艰闵十馀年,学日益充,朋游多附,华闻弥大。
宰相夙知公,召,复以才行荐于上,除武学谕
时寿皇在位十年矣,方总核庶务,规图骏功。
公因对,首斥佛老异端之说,言:「其教以清净虚无为宗,人主崇尚,稍入其说,则蠹坏心术,虽有刚勇正大之气,将为之销蚀而不自觉。
且聋瞽愚俗,至竭赀产以奉施舍,土木竞兴,金碧流烂,糜耗民力,其弊不可胜计」。
又言:「近时风俗奢靡相尚,冒上踰等,请申严法禁,一切裁抑,且请自贵近始」。
寿皇嘉纳,即诏行之。
自是简记上心。
九年,除敕令所删定官,俄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,浸历清贯。
淳熙二年十月轮对,赐见选德殿
公奏言:「天下无不成之功,须平居暇日所以治国、所以制敌者从容有馀力,而后可以应机会。
若岁月悠悠,大计不立,临事后图,智者无所用其巧矣」。
又言:「人言图回不世之功,当以人才为急。
今之用人,不患无文采强干、小廉曲谨,所急者忠诚奋发,节概特立,易于感发之人。
夫忠诚节概,则其资禀浑厚亮直,爱君爱国之念固已素定。
一有以激励耸动之,则捐躯竭节,自不能已。
此等人才世固不乏,但作之则兴,沮之则坏,在人主抑扬进退之间耳」。
又建请:「中兴以来,将相功臣不为不多,方举行庆典,宜从凌烟、麒麟、云台之制,绘像秘阁,以侈太上皇帝一代之宏烈,亦激劝人才之一术」。
皆当上意。
公又论:「风俗颓惰,殆类江左
刘翔讥晋之公卿曰:『四海板荡,奄踰三纪,斯乃庙堂焦虑、忠臣毕命之,而诸公晏安江左,肆情纵欲,謇谔之言不闻,征伐之功不立,何以尊主济民』?
今日之患,莫大于上欲为而下不应。
陛下果欲伸大义于天下,雪祖宗之雠耻,非励志节,使人人有趋事赴功之心,不足以振此弊」。
往复数百言,漏下数刻,占奏详明,玉音嘉奖。
时上延见小大之臣,咨询治道,尤注意人才。
及召对,问公家世,喜曰:「朕固知卿磊落」。
阅所进疏,见公阶八品,曰:「卿未改官耶」?
即日特旨改宣教郎,盖异恩也。
翼日,淮东总领钱公良臣对,上宣谕曰:「盖某有用之才,曾无为朕言者。
朕因奏对自知之」。
钱公因赞上知人之明,且称其才八面受敌。
上曰:「卿言必不诬」。
遂有意远用矣。
寻除著作佐郎
它日,忽中使持诏至所寓舍,问公理财赋事。
公手疏奏:「臣起诸生,财赋虽非素讲,然君命也,宁有所择乎」?
闻者知公将有总饷之命。
三年正月,除司农寺丞、兼权户部郎官总领淮西江东军马钱粮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
临遣之次,寿皇虚怀以听,公亦慷慨论事,于封植人才以备缓急一说,必谆复言之。
其略曰:「凡人才之可用者,以其有精华果锐之气也。
如使销铄而不存,枵然无用之人耳。
唐陆贽谓『圣人之爱人才,摭其华英而使之,当其畅茂而奖之,是以锐不挫而力不匮』。
然此用才之说也,若储才需用,则必更试以事功:一,习练世故,可以老其才;
二,发摅底蕴,可以坚其志;
三,出入中外,可以积其望。
蓄之如此其素,自然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,何至临事有乏使之叹哉」。
又言:「理财之法纤悉毕备,不可有加矣,盍补罅葺漏,使弊去法全,则敛不及民而财自裕。
今外之转运,内之户部,皆财计所聚,非若它官,可责速效。
不能者既以无功而罢,能者又以有劳而迁,代易不常,苟同传舍。
彼媮免幸容耳,何暇究心革弊乎」?
寿皇首肯再三。
又请广储以实边备,严荐举以戒市恩,上皆然之,抚劳丁宁。
公感上知遇,到治所即布宣德意,讲求军政之阙。
异时军帅或务掊克,以供苞苴,游燕无度,使者业与狎昵,莫敢孰何。
公拊循士卒,申结诸将,务极恩厚而身为绳矩,自有以厌服其心,视前所为悉敛戢。
由是人无猜阻,军政以举,自主将至于行伍,莫不畏而爱之,久而益服。
四年九月被旨奏计,军中利病,人于公无隐情,悉得其实,一一条奏,多所釐正。
其它节目,如定按试时限,填诸军阙额,军中子弟以荫得官者放令赴选。
公谓子弟生长行间,便习弓马,于官业未必通解。
不若仍肄尺籍,给衙吏俸,较之新招刺人大不相侔。
又调发之际,彼各卫其父兄,可得死力。
诏为罢行之。
户部郎,复之任。
明年三月,又得旨奏计。
公将去,于是再岁,绩用兹茂。
寿皇雅欲留公,曰:「朕思代卿者难其人,勉为朕往」。
尚药器币香茗以宠其行。
公在职益谨不懈,国计军政有所关系,讲之益详。
五月,召归。
时边圉北有轻脱生事者,公入对,因言:「善谋敌者,不轻于用而后可以大用。
祖逖击楫誓江,志清中原。
及镇雍邱,与石勒相持境上,乃通互市,却降人,禁诸将侵暴。
古人图胜,藏于无形。
若校虚文,贪小利,使彼暌暌然以我为虞,计亦浅迫矣。
至如避罪逃人,宜勿收受,盗马来市,勿与贸易,间谍不密,毋庸多遣,廓然示以诚信,以俟可乘之机,乃国之福也」。
寿皇怃然曰:「卿诚体国之言」。
权户部侍郎
公谓财计固所当虑,民贫抑非便,即奏言:「丘夷渊实,理所必至。
与其民贫思盗,宁若捐微利以予民,使监司州县通融有无,冀渐纾民力,此实固根本之道。
今所甚急者,节浮费,革滥赏,汰冗吏」。
言皆切理,可谓知所先后矣。
七年五月,诏兼侍讲
䌷绎之暇,于古今治乱、君子小人消长之际,必详究熟复,上为动寤。
是岁适旱,公疏备豫六事,曰定赈贷之赏,曰通商贩之利,曰散常平,曰严检视,曰已逋责,曰缓赋租。
寻诏诸路备荒政,实自公发之。
十一月,借户部尚书,充贺金国生辰国信使
过故都,历览山川形胜,感愤黍离,中夜雪涕。
缘道观者知公壮人,争睹为快。
举手加额曰:「此中原人物」。
盖遗黎思汉之心未泯也。
接伴马惠迪意倾乡公,公开怀与语,具知彼中事情。
三月竣事入奏,画取守战三策以献,咸得其要领,非他人剽闻掠说、藉手尝试者。
寿皇改容称叹。
已而陈军政四事,一务蓄积,二久任将,三选幕官,四旌武艺。
其久任将曰:「比尝有以文易武为都统制者,旋复文阶
文武之任,视其才之当否可也,予夺不出于公言,避就一听其私意,亵戎事、乱名器,莫此为甚」。
幕官曰:「近世士大夫狃于习俗,不亲武事,一从军幕,目为冗浊,遂使不肖者充员,有才者耻就。
宜稍重其选,精择其人,时赐对扬,擢以清望。
他日赞谋经武,将于此取之」。
军幕许参用文臣,略施行矣。
八年九月二日,正除户部侍郎
二十日,兼侍读
先是,六月壬申,诏开讲日读《陆贽奏议》。
比秋始御迩英,适史魏公浩奉朝请,进读虚席,政府进除目,上越次命公。
公力辞避,诏不许。
公甫拜命,趣入对,天颜悦怿,拊问甚厚。
且赐之坐曰:「朕素知卿,乃以钱良臣姻家,用卿晚矣」。
公跼蹐顿首谢。
后二日而言者及公,公亟请去。
归既踰年,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。
十一年,除知池州
未赴,仍奉祠
十二年二月,除知江州
十三年八月,起家知镇江府
辞不获命,勉至郡,政以宽简,惠先鳏嫠。
甫三月,人用宁便。
邑有奸赃吏,公未致诘,惧不免,阴为诋訾,旋以祠归。
公置不问,代公者卒劾罢之。
公遂杜门却扫,若将终焉。
初,公家平江,后徙华亭
户部归,并所居辟地数亩,佳花美木列植交荫,间以亭榭。
有堂,扁曰「怡颜」,翻阅故书,徜徉其中。
亲朋过从,赋诗饮酒,宴笑终日。
客去退处,一室翛然。
或夜不寐,则揽衣危坐篝火,观书达旦。
脱遗纷埃,冲澹如也。
如是且十载,中间一出仅踰时。
公安于闲适,然燕居深念,视国犹家,每以国恩未报为恨。
尝语人曰:「一旦君上使赴危难,吾死所也。
若茍窃廪禄,则已矣」。
此公许国之素志也。
奉祠凡四年,秩满又阅岁,绝不复问,曰「吾直未敢请致军事尔」。
绍熙三年四月二十七日,以微疾卒于正寝,享年六十有四。
初得疾,起居如平时,曰:「昼夜去来,理之常也」。
疾革,对妻子无戚容,语不及私,盥濯正衣巾,属纩不乱。
其处死生之变,足以见公平日矣。
公性夷易平直,无崖异壁绝之行。
接人遇物,气貌温如。
及当事或理所未安,毅然有守,不可夺以势利。
内外纯白,非矫厉以为高者。
以荐达人才为任,尝言:「侍从初除举自代,美意也,今具文应故事。
是除授之始,言已不可取信,何以责其后乎」?
其忠实不欺类是。
家始甚贫,然尚气义,赒人之急,视出货力如秕稗。
其遇故旧尤笃,至解衣分食。
家之有无,一不以缀意。
居官则务谨节,曰「有妄费者必横取」。
其在淮西,有马司一军,比他总领所为雄剧。
前居是职者,赋入多漏失,或侈用,率称贷朝廷别藏,积四百馀万缗。
公至,精考覈,省馈遗,不饰虚誉,曾不乏供。
户部二年,检柅吏奸,无招权乾没之患。
调度有馀,未尝创一科歛条目,凡所建明,多及民隐。
殿司尝干内降,辟牧马草地,冒民田几千顷。
公于上前辩折甚苦,曰「安可夺养人者以饲马」?
词直理明,卒从公议,民田赖以获免。
又请置籍植碑,以弭后患,其惠利博矣。
公于兄弟友敬,素无生业,既仕,则均禄秩相继。
蚤世,公抚孤幼如己子,延师使就学,女厚赀装,为择佳配。
二姊嫠居无依倚,公迎以归,奉养有礼。
明堂恩得荫补,舍其孙官季弟之子钧。
今主严州建德县簿,岁时祭享,涤濯必亲。
尝涕泣而言曰:「祭之丰诚不如养之薄也」。
居乡尚齿,曩或以爵,公身率之,今遂成俗。
顷需次馀暇,乡党后生多从讲学。
公劝饬指诲,亹亹忘倦,后大半为知名士。
谦虚乐易,惟恐不及,仁厚好施,始终弗渝。
公死之日,远近吊哭,皆曰失此钜人长德矣。
公娶章氏,封令人。
子男二人,长曰锐,通直郎福建路提举市舶司干办公事
次曰铸,文林郎、新监淮西总领所太平惠民局
女四人,长疾废为尼,次适朝请郎、新通判镇江军府钱仲彪,次适承议郎、充两浙路转运司干办公事王伯度,次以归泾。
孙男三人,溥,登仕郎
孙女四人。
公家居无惰容,亦不严厉。
自奉甚约,藏书万卷,多手自标识。
尤耽班孟坚史,且慕其为文。
有文集二十卷,藏于家。
公自登第,在选调十五年,繇删定官改秩。
七年,位为侍从,官至中大夫
方未遇时,人莫不叹其淹滞,公处之恬然。
晚为时用,稍号通显,人咸谓宜,公惟以超𨆍为惧。
公为人倜傥,每务大体,不为细冗之迫束。
于世无所怨恶。
始去国,诏与祠。
西掖当书诏者素与公厚善,方来谒,诩诩笑语,退而缴奏,竟寝祠命。
公不之怪也。
性不喜附丽茍进,一意孤立,其遇合端有本末。
有谗毁之者,公卒无一语自解。
惟寿皇特知之深,以故虽在外久而眷礼不衰。
公尝曰:「吾安义命,期无愧于心,人知不知弗恤也」。
呜呼!
公出处之节与流俗落落若是,则可以无愧也已。
锐等将以明年七月辛酉葬公于馀杭县吉安村山之原,以行实嘱泾。
顾晚陋不足以知公,令人于泾为从母,实姻旧,义不得辞,谨撰次其梗槩。
祥符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,褒赠不及,沿近制也。
然尝登从列,于史法应得书,将俟立言之君子有考焉。
谨状。